冬日的夜晚,A市CBD灯火通明,空气中弥漫着冷气,寒风呼啸,却没有下雪。
路面被融化的积雪濡湿,鞋子踩上去,发出湿答答的响声。
明泽拢了拢自己的大衣。
黑色的马丁靴在一栋大楼面前停滞,楼内的灯光照映着鞋面,几秒后,才再次抬脚往里走去。
大厅的一侧是电梯厅,金属的反光倒映着面前的男人。
身形颀长,却很单薄,微微驼背,皮肤很白,衬得黑眼圈更加明显。
头发乌黑,有些乱,额前的发和眼睫毛相触。
他狭长的眼睛轻轻只瞥了一下那倒影,便低头收回视线。
电梯运行中途,有个男人进来,明泽看到他的皮鞋,往旁边让了让。
电梯门再次打开,墙上“梦境调理所”的招牌很明显,字体清秀漂亮,泛着银光。
明泽往里走去。
梦境调理,是最近几年兴起的新兴行业。
2032年,科技经济发展迅速,因为种种原因,越来越多人被梦境困扰,也由此催生了这个产业。
几年前“梦境调理师”的名号第一次传入社会,大家听闻都嗤之以鼻,嘲讽其为“算命”“封建迷信”。
可短短几个月,此行业便通过实力扭转了评论:第一批参加调理的人无一不给出好评。
业内人士乘胜追击,打出广告“用科技消除梦魇,用真情治愈心伤”。
一时间,梦境调理成为新潮,如今几年过去,发展更是如日中天。
明泽此行的目的也不言而喻。
进门前台便微笑着把他带到了待客室。
待客室里,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性脸上带着相似的微笑,朝他伸出手,“你好,我叫林莫。”
明泽轻轻握了下那只手,“你好,明泽。”
“明先生您好,”林莫伸手示意他坐下,“在开始梦境调理之前,我需要和你了解一下情况。”
“好的。”
明泽应道。
“您这边情况是不是有点严重?”
林莫脸上带着令人舒心的微笑,言语间展现出恰到好处的关怀。
“因为我看您的黑眼圈,”她抬了抬手在眼睛下方比划了一下,“好像有些重。”
“嗯。”
明泽说。
“那方便和我讲讲您的梦对您影响到了什么程度吗?”
时钟的嘀嗒声细微,林墨面带鼓励地看着面前的男人。
过了一会儿,明泽才开口。
他的眼神看着一处虚空,似乎没有聚焦。
嘴唇微动。
“我有一系列连做了10年的梦。”
他说。
“嗯?”
林莫眼睛睁大了些,显然是有些震惊,“请问是每天都做吗?
还是……?”
明泽摇摇头。
“不是每天,但一周总有一次,”他说,“多的时候可能三两天就一次。”
“啊……”林莫沉吟着在电脑上记录,又从几沓文件中抽出两份给他。
“初步了解到您的情况是比较严重和特殊的,”她说,“那么这两份文件您看一下,如果没有问题就在下面签个字。”
明泽接过文件和笔。
一份是承诺书加上知情同意书,一份是类似于调查问卷类的东西。
他快速地挑着自己在意的问题看。”
您的调理计划由专业梦境调理师制定,视情节轻重程度可能增减,主要包含以下几个流程……“”调理过程不会侵犯您的身心安全……“”为保障隐私,您的名字用编号代替,且您和调理师全程不会有正面接触……“另一份问卷题目不算多,他很快也填完了。
“好了。”
他合上笔盖,抬眼看向林莫。
“好的。”
林莫起身,“请跟我来。”
明泽跟随着林莫上了楼。
楼上的装潢温馨,地上铺着软绵绵的地毯,头顶打着暖光,与楼下的商业化截然不同。
林莫把他带到了一个房间,房间里暖气开得足,明泽没带自己的睡衣,于是林莫给他拿来了这边提供的睡衣,他换上,很舒服。
房间粗略看上去和普通的西星级的酒店房间没什么太大区别,只是床和酒店的有些不同。
这里的床做成胶囊状,底很高,床头部分悬着个罩子,此时正发着莹莹蓝光,看着科技感满满。
“这个罩子在您睡下的时候会自动往下伸,”林莫介绍着,“是为了能提取您的梦境,这个原理我也只是一知半解,但梦境的画面会经过处理,我们担保不会泄露隐私……”明泽很短暂地笑了下,在林莫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。
“不用说了,”明泽开口道,“我没那么多疑问。”
林莫脸上泛起轻松的笑,“好的,因为之前有些顾客比较执着……”说话间,林莫给了他一小杯水和一片药。
“这药能让您进入睡眠,并且保证有百分之99的概率入梦,提高调理效率,对身体的副作用刚刚己经在知情同意书里提到了。”
明泽将药片吞下。
“那么如果您准备好了,可以在床上躺下。”
明泽缓慢地躺到床上,前方的微型摄像头正对着他。
刚刚知情同意书里提过,为了更好调理,需要摄像头拍摄,但传到调理师电脑中的画面会经过AI处理,不会泄露隐私。
林莫在他两手手腕上、胸部位置贴了几张膏药似的东西。
科技发展至今,这种贴片代替导联线己经成了常态,但林莫还是解释了一下。
“这个是为了捕捉您的身体变化数值,方便调理师进行分析。”
“嗯。”
明泽点点头。
“好的。”
林莫又在床边进行了一番操作,“等会您听着调理师的指导,也不用担心睡姿会有影响,怎么舒服怎么来。
醒来后您看时间安排,可以选择留宿或离开。
分析报告和后续调理计划会通过邮箱发送给您。”
说完,林莫起身,声音轻了些。
“晚安,明先生。”
林莫关门离开,明泽看着天花板,觉得有些无聊。
这梦境调理能火,也是有道理的,他想。
虽说调理费挺贵,但这几年经济发展迅速,人们生活水平提高,总的来说,更富了,而A市又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发达城市,所以大部分人都能承担起这有些昂贵的调理费。
没过多久,明泽耳边响起一个声音。
“你好。”
那人语气和缓地和他打招呼,经过变声的声音是温和又有些播音腔的男声。
这就是他的调理师。
“你好。”
明泽回应一句。
“我是你的调理师,”那人说,“你的情况我己经基本了解了,那我们现在准备开始睡觉?”
真高效啊,明泽顿了顿。
“好。”
调理师的声音消失,随之响起的是和缓的催眠曲。
在药片和催眠曲的双重作用下,明泽很快地睡着了。
明泽经常做梦,而且他通常知道那是梦,就是无法控制行为。
这次,他视线里是一条很深的小巷,两旁都是居住的房屋。
房子窗户的位置都差不多,有打开晒着衣物的,有闭上落了灰的,整齐又杂乱地延伸到视线尽头。
明泽低头,脚下是石板路,他看见自己小小的脚踏着一双有些破旧的运动鞋,正往前走去。
他知道这是哪一天、哪个梦,但他其实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。
视线有些摇晃,明泽那时候还很矮,所以目光所及之物都很大,经过的人现在看来都像是巨人。
明泽在巷子里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,首到太阳落下,自己在黄昏下的影子消失,他才抬脚往一个方向走去。
明泽很想让他不要过去,但他知道自己控制不了。
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往那里走去,越来越近。
巷子尽头的那个房子隔着老远传来尖利的争吵和物品的碰撞声。
明泽心跳加快,他迟疑着加快脚步,往那边走。
几个邻居也从家门里出来了,看见他,表情有心疼有嫌恶。
明泽自顾自地往家门口走去,他没有钥匙,打不开门。
窗户落着一层薄薄的灰,洗到发白的衣物晾在外面,和灰尘一样在风中凌乱。
“妈妈!”
他喊。
然后他掀开衣物,踮脚往里面看。
视线里忽然涌入一片血红,他感到呼吸困难,尖叫的声音窒在嗓子里,发不出来。
紧接着,他被一个苍老又温暖的怀抱抱住,离开了那里。
干枯如树皮般的手带着一股蒜味,抚摸着他的脸和头发,一下下地安抚他。
“丽娟奶奶来了……小泽不怕……丽娟奶奶在……”丽娟奶奶的声音颤抖,带着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哭腔。
明泽窝在她怀里,泪水决堤,尖叫声从嗓子深处释放、爆破。
眼前模糊得像加了一层滤镜,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向他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,不知道警车还是救护车的响声刺得耳膜生疼。
梦里那个画面被处理了。
但明泽一辈子也忘不了。
男人女人用尽全力地撕打着,像两只野兽。
地上鲜血淋漓。
妈妈举起一旁的水果刀,插进了爸爸的心脏。
然后她因为后坐力往后倒,后脑首首撞到墙边,“咚”地一声。
脑袋像拖把一样倚在墙上。
女人表情呆滞。
那年明泽7岁。
妈妈终于忍受不了爸爸的家暴。
勤劳又强壮的女人站起来反抗好吃懒做的男人,用生命换来了一次成功。
明泽成了孤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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