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石镇的雨总是带着铁锈味，像天神用生锈的钉子把乌云钉死在瓦檐上。
叶辰蜷缩在漏风的茅檐下，数着瓦罐里第十七个铜板。
每枚铜钱边缘都刻着细小的齿痕——那是他昨夜用豁口的柴刀偷偷锉的。
镇东棺材铺的老张说过，仙门验钱时若是重量不足半厘，验资符就会烧穿偷奸耍滑者的手掌。
祖母的咳血声混着雨水砸进陶罐，叮咚作响的韵律里突然混入黏腻的异响。
叶辰转头时，看见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正抓着草席，指甲缝里渗出黑红的血珠，在霉烂的蒲团上勾画出诡异的符纹——那形状竟与三日前饿死在渡口的游方道士，用最后一口血喷在城墙上的图案一模一样。
他裹紧补丁摞补丁的单衣，赤脚踏进没过脚踝的泥水时，左脚冻疮裂开的刺痛让眼前黑了一瞬。
这双草鞋是妹妹被仙门马车卷走那日留下的，鞋尖还沾着怎么也洗不掉的朱砂色。
当时驾车的修士说，碾死凡人就像踩碎一粒蜉蝣，若不是妹妹的血污了车辕，他们连那串用来“净秽”的铜钱都不会扔下。
“最后一次赊药。”
他咬着后槽牙对自己说，怀里的粗面馍己长满青斑。
那些霉斑在暗处泛着磷火般的幽绿，像极了去年寒衣节时，从乱葬岗飘来的鬼灯笼。
百草堂的青铜貔貅在雨幕里泛着幽光。
这尊镇宅兽的左耳缺了半块，据说是二十年前被雷劫劈坏的。
每当阴雨夜，缺口处就会渗出暗红的锈水，在青石板上蜿蜒成卦象般的纹路。
叶辰的脚尖刚触到水痕，就感觉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脚踝往上爬——是那些锈水在蠕动。
当叶辰离台阶还有三步时，那畜生突然睁开石雕的眼珠，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千百个扭曲的人影，都是曾经在此赊药未果的凡人。
喉间发出低沉的嗡鸣。
檐角铜铃无风自动，惊得药铺护卫按住腰间佩刀。
刀鞘上嵌着的测灵晶石闪过红光，照出叶辰身后三丈外一个正在融化的影子——那是个想用隐身符混进药铺的散修，此刻正化作血水渗入地缝。
叶辰想起城隍庙说书人提过，测灵晶石专克隐身符——那修士怕是活不过今夜了。
“凡骨走侧门！”
刀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，溅起的火星在空中凝成“贱籍”二字，这是仙门刻在青石镇护城大阵上的禁制。
叶辰低头盯着自己露出脚趾的草鞋，发现泥水里浮着半张人脸——是上个月偷灵谷被处死的刘寡妇，她的魂魄被永远禁锢在药铺前的石板下。
他摸到袖袋里磨尖的锈铁片——这是用最后半块粗面馍跟铁匠铺学徒换的。
铁片内侧用炭灰画着歪扭的符咒，学徒说这是从醉仙楼倒出的泔水里捞到的残符，能让护卫的刀偏三寸。
三天前那个被打断肋骨的流民教会他，在貔貅睁眼时得护住心口。
侧门缝隙里飘来醉仙楼的香气，灵鹤翅尖在玄冰火上炙烤的脆响，混着酒客们用剑气剖开玉髓酒的清鸣。
叶辰咽下喉头泛起的酸水，把怀里发硬的馍馍往深处塞了塞。
馍里裹着三粒从老鼠洞里抠出来的陈年仁丹，这是他留给祖母吊命的最后手段。
“三十文。”
药铺掌柜的烟杆敲了敲黄铜秤盘，盘底用鲛人血绘制的符阵亮起，将九叶玄参的灵气锁在秤杆刻度间。
烟灰落在包药的桑皮纸上，烧出七个针眼大小的洞，恰好构成北斗噬魂阵的雏形。
叶辰看见秤杆上第三道银纹亮起时，指甲陷进了掌心——那是测灵根的验资符，凡人触之如烙铁。
柜台后的药柜突然发出吱呀声，七百二十个檀木抽屉同时振动，最上层某个贴着“诛”字封条的木匣渗出黑雾。
学徒慌忙点燃一截犀角香，烟雾中浮现出半张美艳的女鬼面庞，贪婪地吸食着溢散的药气。
“昨日……不是二十文吗？”
烟杆转向东墙新贴的告示。
朱砂写就的“仙缘税”三字正在渗血，每个笔画里都裹着细小的虫卵。
叶辰突然想起上月初八，镇东头李秀才被仙师座驾碾碎双腿时，青石板缝里也是这样蜿蜒的赤色。
当时有目击者说，那些血迹第二天就变成了扭动的红线虫，钻进了所有围观者的耳蜗。
“要命就滚，后面还有人等。”
护卫的刀柄撞在他肩胛骨上，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——正好震松他怀中的铁片却不留外伤。
叶辰数出二十三枚铜钱，连同颈间祖传的平安扣一起推过去。
当铜钱落入秤盘时，有枚钱币突然立起旋转，露出背面被锉薄的边缘——这是他用妹妹的银耳坠熔铸的假钱。
九叶玄参的须子从桑皮纸里露出一截，掌柜用乌木镊子夹着药包边缘，镊尖闪过咒文，将药包上的凡人气息尽数祛除。
叶辰伸手去接时，瞥见柜台角落的典当物里，半枚刻着“天剑”的残玉正在渗血，玉中封印的一缕剑魂发出无声嘶吼。
这是他第七次看见这块玉。
第一次是五岁那年给父亲收尸时，残玉嵌在父亲破碎的头骨里；第二次是妹妹被仙门马车卷走时，车辙印里闪烁着同样的血光……每次典当传家宝，这块残玉都会出现在不同的当铺，玉中的血渍一次比一次新鲜。
叶辰猛地缩回手指，药包擦着指尖坠落。
在即将触地的瞬间，柜台下的缚地灵突然伸手托住药包——这个生前偷药被处死的乞丐幽魂，眼眶里还插着当年护卫射入的透骨钉。
“啪！”
纸包摔散的瞬间，缚地灵发出凄厉的惨叫，它的灵体被药气灼出焦痕。
护卫的洗刀水兜头泼来，混着铁屑的脏水冲淡了药香，却在青石板上汇成个狞笑的鬼脸。
叶辰扑在地上抓药渣时，听见掌柜对学徒冷笑：“看见没？
凡骨连这点福缘都承不住。”
一片药渣粘在指腹上，突然钻入皮肤化作青筋。
叶辰没注意到，自己太阳穴处悄然浮现出沙漏状的血斑——这是《逆天改命录》选中宿主的印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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