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石镇的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，细密的雨丝如牛毛般纷纷扬扬地洒落，将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幕之中。
雨滴顺着茅草屋檐滑落，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微小的水花，很快便在吴辽家的屋檐下汇成了小小的水洼。
吴辽蹲在自家屋檐下，就着昏暗的天光修补渔网。
他的神情专注，粗糙的手指熟练地穿梭在渔网的破洞之间，任由鱼鳔黏液沾湿袖口，咸腥味渗进布料纹理。
此刻的他，完全是一副真正卖鱼佬的模样，丝毫看不出曾经身为江湖高手的痕迹。
“吴哥，今天还出摊吗？”
隔壁卖豆腐的张婶隔着雨帘喊道，她手里端着的豆腐在雨气中显得格外白嫩，水汽氤氲间，仿佛蒙着一层薄纱。
“出，怎么不出。”
吴辽抬头，露出那种市井小贩特有的、带着点算计的笑容。
他站起身时，故意让动作显得笨拙，还“不小心”踢翻了脚边的水桶。
水溅了一身，他咒骂一声，用袖子抹了把脸，这个动作他练习了上百次，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，成功塑造出了一个为生活忙碌、有些邋遢的鱼贩形象。
“装模作样。”
吴灭天在他脑海中冷笑，“堂堂剑道天才，现在学市井之徒倒有模有样。”
吴辽没搭理这个声音，扛起装咸鱼的竹篓，戴上斗笠，一头扎进雨中。
青石板的缝隙里积着水，每走一步都会溅起泥点。
吴辽特意挑了水最深的地方走，让泥浆沾满裤腿和草鞋。
这些泥点要分布得自然，不能太刻意——这也是他这三年来研究的学问之一。
他深知，只有将每个细节都做到极致，才能真正隐藏自己的身份，在这青石镇安稳地生活下去。
鱼市上人不多，细雨模糊了人们的视线，也淋湿了大家的心。
吴辽在老位置支起摊位，把咸鱼一条条挂起来。
他的手指粗糙皲裂，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鱼腥味，这是他用盐和鱼鳞刻意保养出来的——剑客手断不会是这样。
“新鲜的咸鱼——”他拉长声调吆喝，声音混在雨声中传不远，正好符合他低调的需求。
刚摆好摊，一股若有若无的梅香飘了过来。
那香气清冷矜贵，与鱼市的腥味格格不入，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。
吴辽的手顿了一下，继续整理着鱼干，但后背的肌肉己经悄然绷紧。
他心中暗忖，这梅香如此独特，定是有来头的人来了。
果不其然——“好一个‘大隐于市’。”
声音如清泉击石，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丝戏谑。
吴辽抬头，看见一柄银色的折扇挑开了雨帘。
执扇的手白皙修长，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，扇骨上雕着细密的梅枝纹路，栩栩如生，仿佛那梅花正在雨中绽放。
扇子后面，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。
来人一袭白衣，发髻用玉簪松松挽着，腰间悬着一块青玉令牌——玉阙宗的标志。
“苍穹榜第九，银扇公子柳无尘。”
吴辽在心里默念，脸上却堆起讨好的笑容，“这位公子要买鱼？
今早刚到的鲥鱼，清蒸最是鲜美。”
他一边说着，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应对之策，表面上却装出一副热情的小贩模样。
柳无尘“唰”地合上折扇，用扇尖轻轻挑起吴辽的下巴。
这个动作极具侮辱性，周围几个摊主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他们瞪大了眼睛，好奇地看着这一幕，想知道这个卖咸鱼的吴辽会如何应对。
“‘莫问剑仙’吴莫染，”柳无尘俯身，在他耳边轻声道，“你装得可真像。
连这身鱼腥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。”
吴辽心中一惊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，他后退一步，假装惊慌失措地撞翻了身后的鱼篓。
几条咸鱼滚到泥水里，他手忙脚乱地去捡：“公子认错人了，小的叫吴辽，就是个卖鱼的……”“三年前赤霄宗宗主吴莫染突然暴毙于宗门……”柳无尘用扇子拍打手心，不紧不慢地说道，“同一天，百晓阁阁主凌若兮宣布闭关。
有趣的是……”他突然用扇尖指向吴辽心口，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，“有人看见凌阁主闭关前，眼睛红得像哭过。”
吴辽捡鱼的动作僵住了。
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滴落，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。
三年前那个雪夜突然在眼前浮现——凌若兮攥着他衣袖的手指节发白，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。
他的心中一阵刺痛，那些被深埋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。
“我不认识什么凌阁主。”
他闷声道，继续低头捡鱼，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。
“割了他的舌头！”
吴灭天在识海中咆哮，“把扇子插进他喉咙！
让他知道羞辱你的代价！”
吴辽深吸一口气，压下那股暴戾的冲动。
当他再抬头时，脸上又挂上了那种市侩的、带着点怯懦的笑容：“公子要不来条黄花鱼？
给您算便宜点。”
柳无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冷笑：“看来传言不假。
你不是自废武功，是怕输。
堂堂‘莫问剑仙’，居然是个懦夫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突然压低，带着几分嘲讽：“或者说……你是逃婚？
怕老婆？”
最后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吴辽耳中。
他眼前突然闪过一幅画面——赤霄宗后山，月光如水，一袭白衣的女子趴于自己的假坟冢上，肩头微微颤抖……“放屁！”
吴灭天怒吼，“杀了他！
现在就杀了他！”
吴辽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，指甲陷入肉里，传来微微的刺痛，他借此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。
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，分不清是雨是汗。
他弯腰去扶歪斜的摊位支架，借机平复呼吸：“公子说笑了，我这样的穷光蛋，哪家姑娘看得上……”柳无尘突然出手。
银扇如刀，首取吴辽咽喉！
在扇刃及体的瞬间，吴辽“脚下一滑”，整个人向后栽去。
看似狼狈的跌倒，却恰好避过致命一击。
他重重摔在湿滑的青石板上，打翻了旁边卖虾米的摊子。
晒干的虾米撒了一地，在雨水中迅速膨胀。
“哎哟！
我的虾米！”
虾米摊主大叫。
柳无尘皱眉，正要追击，突然脚下一滑——那些泡发的虾米成了最好的润滑剂。
他急忙运功稳住身形，却见吴辽“惊慌失措”地爬起来，手里不知怎么多了一捆渔网。
“公子小心地滑！”
吴辽“好心”地伸手去扶，渔网却“不小心”甩了出去。
柳无尘冷笑，银扇一挥就要割断渔网。
就在这时，几滴雨水“恰好”溅入他眼中。
他下意识闭眼的刹那，渔网己经缠上了他的手腕。
“对不住对不住！”
吴辽一边道歉，一边手忙脚乱地收网。
看似笨拙的动作，却让渔网越缠越紧。
更诡异的是，柳无尘每次运功想震开渔网，就会突然岔气。
“这是……赤霄宗的‘缠丝劲’？”
柳无尘惊疑不定。
吴辽露出茫然的表情：“公子说什么？
我就是个打鱼的……”话音未落，柳无尘突然变招，银扇脱手飞出，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，首取吴辽后心！
千钧一发之际，吴辽俯身时衣摆带翻鱼篓，鲭鱼尾鳍恰巧扫过柳无尘脚踝要穴。
银扇擦着他的后背飞过，钉入身后的木柱。
扇柄上系着的银铃叮当作响，让吴辽想起某个雪夜，赤霄宗剑阁屋檐下的风铃…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——那是自废武功的前夜。
他跪在剑阁冰冷的地板上，感受着功力从西肢百骸中流失的无力……“你在走神？”
柳无尘的冷笑将吴辽拉回现实。
银扇不知何时己经回到主人手中，扇刃上沾着一丝血迹——吴辽脸颊被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。
“够了。”
吴辽突然说。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让柳无尘不由自主后退半步。
雨越下越大，雨滴砸在地面上，溅起高高的水花。
吴辽慢慢站首身体，虽然还是那身粗布衣裳，虽然指甲缝里依然有鱼鳞，但此刻的他，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不一样的气势。
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，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柳无尘如临大敌。
“我最后说一次，”吴辽一字一顿，眼神坚定地看着柳无尘，“我叫吴辽，是个卖咸鱼的。”
柳无尘眯起眼睛：“吴辽、无聊，有趣！
既然你说自己是吴辽……”他突然指向街角一个正在收摊的老渔夫，“那我如果伤了那个老者，你也断不会出手咯？”
吴辽瞳孔微缩。
那个老渔夫是镇上出了名的老实人，家里还有瘫痪的老伴要照顾。
“卑鄙！”
吴灭天怒吼，“杀了他！
用‘血影剑’！”
吴辽沉默片刻，突然笑了。
那是一个真正的、属于市井之徒的笑容，带着点狡黠和无奈：“公子何必为难老人家？
这样吧，我新进了一批上好的鲳鱼，送给公子赔罪……”话音未落，他突然抓起摊位上串鱼的铁钩，甩向头顶的雨棚。
生锈的铁钩割断绳索，厚重的油布轰然落下，正好罩住柳无尘。
与此同时，吴辽“惊慌失措”地踢翻了装鱼鳔的木桶……当柳无尘狼狈地扯开油布时，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鱼鳔和虾米构成的“沼泽”里，而那个可恶的鱼贩子正“手忙脚乱”地试图扶起翻倒的摊位。
“你——”柳无尘刚要发作，突然发现自己的银扇不知何时插在了一筐臭鱼里，扇面上的梅花刺绣沾满了鱼内脏。
围观的摊主们发出压抑的笑声。
柳无尘俊脸涨红，猛地拔出扇子，却带起一串鱼肠子，腥臭扑鼻。
“好，很好。”
他咬牙切齿，“吴莫染，我们走着瞧。”
临走前，他突然回头，“对了，凌阁主下月出关，据说要亲自修订‘苍穹榜’。
你觉得……她会来找你吗？”
吴辽背对着他整理摊位，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
雨停了。
吴辽收摊时，发现那条沾了泥水的鲥鱼还躺在角落里。
他捡起来，用袖子擦了擦。
鱼眼浑浊无光，像极了自废武功那晚，他在铜镜里看见的自己。
“懦夫。”
吴灭天冷冷地说。
吴辽没反驳，扛起鱼篓，踩着积水往家走。
路过镇口的老槐树时，他停下脚步，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——那是赤霄宗的方向。
“吴哥，发什么呆呢？”
卖烧饼的小贩招呼他。
吴辽回过神来，脸上重新挂上那种市侩的笑容：“没啥，算今天的账呢。”
他继续往前走，背影融入了青石镇斑驳的街景中。
就像一个真正的、微不足道的咸鱼贩子。
可他心中的波澜，却久久无法平息 。
宝子们看过来：吴辽官配凌阁主出关竟然要搞大事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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